一壶棉油

宝芳丞bi

生在农村、长在乡下的我，对农村生活再也熟悉不过了。离开家乡，昔时那些“柴米油盐酱醋茶”事情，总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   

　　“清明前，好种棉”。我地是棉产区，清明前后，生产队抢晴天做棉苗营养钵。立夏前后，人们把营养钵移栽到麦茬行里。麦收完，棉花苗已长出巴掌大的叶子，叶片上泛着油亮的绿光。入暑季节，粗壮的棉花杆上的枝桠间，开放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到了伏天，棉田结满棉桃，压得棉枝弯下了腰。秋天，炸蕾吐絮的棉田里，一朵朵白绒绒的棉花，犹如天上盈利水平指标弱的白云洒落在人间，雪白耀眼。   

　　籽花加工出的棉籽榨出的油，叫“棉油”。土榨的棉油口味苦涩，色泽很深。   

　　棉籽油富含有蛋白质，家乡人以吃棉油为主。生产队把棉籽送到榨油厂去兑换，然后按每户人头分得棉油，也发有油存折。家里没有油了，就到榨油厂去打油。   

　　我喜欢吃用棉油炒饭，与其说是妈妈做出的味道，确切说，应该是那棉油的味道。直到现在，那香味记忆犹新，不自觉闭上讲座由郭毅教授主持眼睛就能闻到。   

　　关于棉油，我曾有过一次意外的过错，让我感到内疚。   

　　上初中的我，一天放晚学后，母亲叫我到榨油厂去打油，我提着土陶油壶打回一壶棉油，走在回家的路上。当时是夏天，几个放牛的好伙伴正在小河里洗澡游泳，我把油壶放在河滩上，也下到了水里去玩耍。   

　　河滩上吃草的牛绊倒了油壶，棉油撒了一地，我发现后，急忙跑过来，跪在沙滩上，连油带沙用手捧进了油壶里，小伙伴们知道了也很可惜，后悔不该约我一起玩水。   

　　这是全家人可吃一个月的棉油，我也不知道回家后会有怎样的结局，是遭父母的打骂，还是遭弟弟妹妹嘲讽，我难以想象。   

　　回到家里，我将事情的缘由如实地告诉了母亲，母亲居然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并连声对我说，不要紧！她用饭盆端来水，把壶里的油倒进盆里，通过油水分离法，沥出沙土。   

　　一勺、两勺，母亲小心翼翼地往洗净的油壶里舀，最后的油脚子连沙土浇灌了栀子花树。   

　　到第二年，栀子花树长满绿叶，开满花朵。   

　　虽说通过油水分离，但撒了的油里总少不了还是有沙，炒熟的菜吃在嘴里，牙齿总是“咯咯”地响。所以，事到如今，只要忆起这壶棉油，就好像针扎般刺痛了我的心。   

　　想到母亲，想到小时候，想到那个弥漫着棉油味的苦难日子，全家人过着荜门蓬户，苦雨凄风；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生活，此时，我的眼泪就会忍不住掉下来。好在诸多的磨难，炼就了我们这一代人丰富的阅历，也收获了宝贵的生活劳动经验。   

　　小时候的我，是在割草放牛，摸鱼踩藕中度过的。湖里有一种贝类叫田螺，也叫螺蛳。茼蒿螺蛳肉蒸菜，是青黄不接度饥荒时餐桌上的一道季节菜。蒸熟后，用棉油烩制，虽说没有麻油、菜籽油的口味好，母亲说，油盐吃百草。也就是说，浇上几滴油由于有媒体特殊优待，草也可以拿来炒着吃。   

　　“母亲菜”品种繁多，物资极度贫乏的年月，母亲总是想方设法地变换花样做出“美味佳肴”，来满足我们食欲的享受。   

　　我的母亲是一位非常普通的农村妇女，记忆中，母亲的形象在我脑海里已变得模糊，但我只记得算命先生说她是一副“苦命相”的印象。   

　　母亲一生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热爱集体，办事干练，是一个很要强的人。母亲不仅是个持家能手，也是一个极有善心的好人。没读过书的母亲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句句在理，字字入骨。我们姊妹八个，是母亲含辛茹苦把我们拉扯大，给了我们一个温暖的家。母亲劳苦功高，病魔让苦命母亲没有来的及享受人间天伦，却早早地撇下我们去了天堂。   

　　母亲四十三岁死于癌症，在省肿瘤医院做化疗时，1975年高中刚毕业的我，由于生产队不准父亲的请假，一直是我在医院里陪伴着她。当病情进入晚期，我和母亲只得回到了家里。   

　　在母亲的病情疼痛难忍时，夜深人静，我苦命的母亲出门爬到牛棚，用桶系绳寻了短见，自缢而死！留下痛苦不堪的父亲，留下都没成人的我们，留下一个破碎的家……当时，我最小的妹妹只有二岁，不懂事的她，蹒跚来到母亲尸体旁，还吵着死去的母亲给她喂奶，如此令人寒心！   

　　“春蚕至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母亲就像春蚕和蜡烛一样，牺牲了自己，哺育了儿女。孩儿想对您说：母亲，您是伟大的，您短暂的一生也是不容易的！   

　　母亲离我而去已有整整四十个年头了，可以说，是我在临近老年才写这篇文章来悼念我的母亲，是孩儿的不孝。又是，我要用一壶棉油作灯油，为您点燃阴谷的灯，照亮您回家的路；我要用泪水写出对母亲无尽的思念和深深的爱！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母亲。   

　　——母亲，孩儿想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