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
最近常常会想到梅子,通信录里有梅的联系电话,但是一年里也难得有一两次的交流。每每想起时,自己也奇怪这种疏离从何而来。
同一个村子里住着,梅是大舅家长女,比她大八个月的我,与她长得十分相像,从上中学起就一直同一个班级共一张课桌,走到哪里都是一双人影,经常被误认为是双胞胎。
梅的性子温柔些,遇到事情退让时候多。我则相反,遇事争强好胜,且胆大泼辣,十四五岁没开窍前,就是个假小子。
小学我们上的也是同一所,离家就隔着个小村子,学校上下课的铃声在家里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正常情况下,我上学都是在第二遍正式上课铃没有落下前窜进教室。更多时候我会不正常,要绕一小段路,穿过村里的东边塘,西边塘,和梅一起去上学。
与从我家去学校的那条灰白土路相比,从梅家去学校的路要有趣得多。
梅子家的门前就是菜地,我们去学校的路要穿过全村的这片菜地,我家的也在其中。
我们采黄的油菜花或者紫的蚕豆花戴在头上,抽了穗的麦子,肚子越来越鼓胀,拔一根,掐头去尾,留下绿中透白的一段空管,捏扁一头,放进嘴里,一路上响着或长或短,忽高忽低的笛声。头上顶着花的莴苣发了疯的长高,压着鸡粪的韭菜隔天就窜出几寸的芽,踩趴在地上的洋葱杆子,蒜杆子,倔强的不肯屈服,总要反复几次,才肯老老实实的把营养供给土壤里急着长大的洋葱头和蒜瓣子。小扬花萝卜已经长到大拇指的指甲盖大,红扑扑的萝卜头扎着绿小辫,只在土里露出一圈儿红的边。放学时,从每一家地头揪一把蚕豆装进书包,回到家拿针穿上长线,将豆子串成佛珠串,烧饭时放在锅里蒸,再洗去饭粒子,挂在脖子上到处去比谁的佛珠更长,比完了,一粒粒拉下来,直到最后吃完。
菜地边的陶记塘里飘着一层绿肥的菱角叶,叶间点缀繁星点点的白色小花。塘口长满总也除不去的水花生,时常从里面游出细长的水蛇,在水里昂着头,像条S型的带子随风摆动。每次看见总要拿着土块跟在后面追出很远,扔出去,土块只掀起小的水花,受惊的水蛇加快速度,飘着飘着就不见了。塘埂边的野梨树结了小而密集的果子,又酸又涩,是对抗夏天上课打瞌睡的神器。嚼上一串,舌头酸麻半天,神经高度亢奋。采摘时,我得意的脱下鞋子,往手心吐口唾沫,抱住树干,转眼功夫上了树。梅子站在树下,抬头冲站在树枝上的我笑,不时提醒要小心。心情好的时候,我会使劲的够很多很多扔给梅子,看她围着树转,忙着捡拾果子揣进书包。心情不好时,只脱了鞋子爬上树,骑坐在枝杈间,慢吞吞嚼着酸果子望着荷塘发呆。好脾气的梅子也不多说,面对着荷塘坐在树下。蜻蜓静静地立在粉白的荷花苞上,一动不动。细腿的蜘蛛忙着在两掌荷叶间穿梭,织了一半的网,带着尚未退去的露水。拖着短尾巴的绿青蛙,姿势奇怪地扭动四肢,一不小心从荷叶上掉下,荷叶左右晃动,窝在荷叶中间的水珠碎裂成粉亮的水线,滑出几条晶亮的弧度后,坠落在挨挤的浮萍间。青蛙静静地蹲坐在平铺水面的菱角叶上,像个调皮的孩子,鼓着腮,听远处妈妈的招唤。
尖头,圆头的绿蚂蚱,草丛里到处都是。脚步下去,飞起一片,淡紫的内翅展开,很是好看。玉米叶、红薯叶、空心菜叶,多数被吃出了锯齿形状。一寸多长,浑身长满黑毛的毛毛虫,很快的从一片叶子爬上另一片叶子。包裹严实的玉米棒子,红胡须的米粒还没有成熟饱满,红黑须的要略微老些,煮熟了最有嚼劲和香味,胡须黑到失去水分,粘成一小堆耷拉着,这就是老透了,煮了吃也啃不动。玉米最是容易招虫子的,黑毛虫不知疲倦地上上下下,幼虫从玉米棒子里排出的粪便堆在黑的须上。不知道虫子用的什么方法分辨,红须的很少有虫,越是老的虫越多。阳光下能看见幼虫身上一层细细的绒毛,捏起来软软的。男孩子喜欢捉了往女孩身上扔,看女孩吓得跺脚尖叫,开心得哈哈大笑,撒腿奔跑。梅怕虫子,要命的怕只要领导干部襟怀坦白以诚相待。和她一起剥毛豆,不声不响往她脚背上放一条粉红白嫩的虫子,憋着气等她跳起来,真听她惨叫又赶紧把虫子弄走,怕把她吓坏了。
陶记塘的红菱脆嫩香甜,围着塘埂边上的早没有了,再远些的也被用树棍拔到边上摘了,总有一堆堆的菱叶挤在埂边。两三蓬芡实茂盛的长在塘中间,圆的叶子平铺在水面上,叶子一周像上折起四、五公分,像是从水下撑起来的反角向上的华盖。形如荷花花苞的芡实,露出尖尖的角,紧贴着叶子,像拉着妈妈衣角偷偷张望的孩子。梅子答应我一有机会,就将她家的木盆偷出去采。
放学以后,我们将书包扔在田头,跪趴在红薯叶间,两手忙碌,掏出的红薯,身材细长,来不及洗,青草上擦两下再用手转几个圈,放进嘴里嚼得嘎嘣脆。红薯地里的毛虫会让皮肤发痒,花生地里的却是顶着毛刺的痒辣子,不小心碰到,皮肤抽抽的痛。学着大人的样子,捡块砖头砸出痒辣子的屎涂抹在被辣到的地方,清凉凉的,还真就不太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会议听取了昆鳌污水处理工程整治工作汇报西瓜地里的瓜蔓已开始枯萎,留下不要的小西瓜,拳头大小。摘下来当皮球扔,摔地上碎成一堆。片刻功夫,就围满前来搬运的小蚂蚁,偶尔也会有两条小蜈蚣过来凑热闹。蚂蚁不受茅草的干扰,执着的往瓜瓤上爬。蜈蚣傻傻的,顺杆子上,被连着茅草丢进水里,翻腾几下,便宜了散步的鱼。
放牛的时候,梅子央求要带上她,渴望像我一样骑在牛背上,随便牛爬坡还是下坎,都可以坐在牛背上不下来。
牛是最懂人的,只要把双脚踩在它的两只角上,对它说抬头抬头。不管它正在吃多么香的草,也一定会停下来配合我的命令,将脖子伸直,等我揪着牛毛顺着脖子爬上去,再转个方向坐下后,牛又开始低头大口吃草。梅子兴奋得直搓手,也要像我一样的爬上牛背。老牛却不理她,没等她靠近,鼻子里呼的一声,头往梅子的方向用力甩,梅子大叫一声,跳出老远。
水渠里吃草的老牛,背高出渠埂一截,梅子终于可以坐在牛背上,紧张的双手各抓住一缕牛毛,疼得老牛粗糙的皮连曾受到刑事处罚和曾被开除公职的人员抖几下。
一眼望不到边的红花草田,白的黄的蝴蝶成群飞舞。红花草嫩的青芽可以掐回家拌上猪油炒着吃,开花后,大把的扯回家给猪吃,最后用牛拉犁把整个地翻一遍,红花草都埋进土里压肥,来年必是大丰收。
老牛大概也是看到了红花草,急急地走到水渠的尽头往上爬。梅子在牛背上晃动,却又不敢下来,只紧抓牛毛闭着眼睛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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