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腹下的黎明

宝芳丞bi

姑娘小时候有两个愿望，一个，是养一匹马做宠物，一个，是做一个好妈妈。当然，现在为止，哪个也没有实现。小区里连小狗都未必被允许饲养，更别说体积庞大，食量和步幅一样惊人的马了，一旦饲养，草坪、马路、保安甲乙丙丁，还有姑娘的钱包，将会遭到毁灭性打击。然而做一个好妈妈，可能比养马更加复杂一些，首先，要选一个好的丈夫。而所有的事情一旦关乎爱情，就像一条长长的，长长的隧道的黑暗，轻而易举地一口一口吃掉姑娘尚未升级的2G的脑容。所以姑娘很不快乐。   

　　姑娘是在十月的一天，在空无一人的杂乱的办公室里失手偷偷剪下一朵生长成熟的兰花蒂子的时候决定出去走走的。   

　　她坐着铿锵的绿皮火车，混杂着汗味尿味奶味老坛酸菜味人体麝香味的复杂气体凝成一股麻绳，结结实实地钻进姑娘的鼻腔；杭州话，苏州话，山东话，北京话，张家口话，以及完全听不懂的呼和浩特话此起彼伏地闯进姑娘的耳腔，并且大致勾勒出了她此次的路线行程。   

　　夜行的火车嗤嗤骂着娘，像个喋喋不休的泼妇。而黎明的窗外，是碎镜般的街道和弯刀般的铁轨。火车越是挨近北方的鸭蛋壳般的青色天空，越是有层叠的黄沙在脚下泛起。   

　　十月一夜，已有野蛮雨，风似钢刀雨似箭，痛殴姑娘的记忆。南国产的粗制滥造的廉价睡裤般松垮的运动棉挡不住北国的在各种诗词歌赋传承已久制作精良的苍凉。而这种苍凉，在杨柳青站的时候，已经像一双蒙面黑龙江白癜风医院的解差，不留情面地将姑娘驱逐出三天后未准备好的课件，学生甲的重默，学生乙的谈心，学生丙的作业抄袭，小车的长春治疗白癜风专科医院哪家好胎压过低，X对她到底真心还是假意，Z的情谊应当如何偿还，还未批完的阅览笔记，还未浇水的疯长中的富贵竹，奶奶的脚趾甲长到了肉里，自己身体里的隐疾到底要不要更积极地处理，老爸失败了的经营，老妈糟糕的人际关系，以小脚老太太的速度上涨的工资和以博尔特的速度一骑绝尘的物价……   

　长沙治疗白癜风专科医院哪家好　姑娘突然想到切格瓦拉的摩托日记。23岁的切，意气风发，踌躇满怀，是一个医学院的学生。他对外面的世界抱有强烈的好奇心，于是和朋友艾伯特踏上了拉丁美洲的长长一串旅途中。他们骑上摩托车，风驰电掣的出发了，却不料摩托车很快就报了废。但这却一点没有影响年轻人的激情，二人靠搭便车来完成剩下的旅程。穿过拉丁美洲古老的文明遗址，穿梭于各个国家各色人群中间，他们开始真切感受到社会的真相、生活的苦难。当深入到亚马逊河流域的麻风病人区时，他们被所见所闻深深震撼。切格瓦拉开始思考宏大深奥的命题：人类、社会、经济、文明，人类的苦难、快乐的定义……   

　　当然，对于一个只有2G脑容的头发长见识短的姑娘来说，她很容易地就将自己和长期出现在798文艺青年以及后海摇滚青年T恤帽子上的伟大的精神偶像切，格瓦拉，联系在了一起，登时觉得一股翻滚的热血在左颈动脉离锁骨三寸处猎猎燃烧，好似喝了二两二锅头。这个可怜的姑娘，于是觉得自己的荒谬逃离，有了一些公路片的味道，孤独，伟大，无可复制。她很入戏地说，在美景中执行自己的刑罚吧，你却爱上了十二道金牌，汴京路上道道催！恨不得自己立时长满络腮胡，口叼一支古巴雪茄。   

　　十月三日烈日严。图瓦与乌兰巴托是终点。   

　　蒙古利亚兀自跳着野蛮的舞，野蛮，但是腰间的酒瓶叮当响。双声浑浊，长调截断。图瓦的哑巴也比夜莺婉转，乌兰巴托的夜却是那么静，那么静。这里有别于姑娘的故乡，拖船、渡轮、驳船、渔船，大海吞吐大荒。这里却又如此像姑娘的故乡，越是狂奔，大路越是不见。   

　　望着消失了的大路，姑娘坐在马背上吟鞭东指，一个人如同一支悲伤的大军，敌方的细作，衔枚者，又如千年前失败的完颜。   

　　一程又一程，姑娘的长发和光滑的马鬃一起在风中飞扬；一程又一程，姑娘看见风趟过淡淡乌云，星子在远天摇摇欲坠。穿着袍子的阿哥像极了某人，姑娘的媚眼抠抠搜搜地抛出去又收回来，心儿别别地跳动。千顷静云下仍是悲风凛冽。这是一次性倒错的即兴旅游，是旅游也是流亡。   

　　夜色如墨翻滚，高原的夜风如狼，圆月静悬，颇有些禾黍秋风听马嘶的味道。蒙古利亚的马头琴在月下低吟，断断续续，又续续连连。跑累了的宗马在身边甩蹄喘气，青筋如暴怒的虬龙蜿蜒脖颈。姑娘裹着袍子，仰面在远处望着马腹下的黎明，渐渐升起的荒芜，油画刀剐在布上的两抹潦草的青、白，还有漠漠的血色，隐约的，并不易觉察的裂帛之声……   

　　姑娘小时候有两个愿望，一个，是养一匹马做宠物，一个，是做一个好妈妈。当然，这样的关于豢养的温暖愿望目前还没有实现。因为这种建立爱与被爱的稳固联系的事情不是游戏，就像小王子与狐狸。需要有猎人的介入，需要有麦浪的浪漫，需要有一朵故作娇羞的带刺的玫瑰花的等待，选错了，就该退出，无法将就。这么美丽的故事，可能只在书上出现。姑娘是巨蟹座，一个不小心趔趔趄趄从分裂的双子跌进巨蟹的柔情里不可自拔，装腔作势地扮演着她的角色。遇到混蛋也会想起卞之琳：你在桥上看姑娘，姑娘在桥上看你，姑娘装饰了你的梦，你瞎了姑娘的眼。   

　　十月三夜灯光炽。十八点十八分。学校成功地规避了三倍工资的三天。姑娘是在碌碌饥肠中醒过来的，哈喇子流了一滩。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阴森诡异，垃圾、作业、汉字密码、柚子皮、餐巾纸、矿泉水瓶，还有被剪了蒂子的兰花忧伤的叹息。想想明天还有四节课，且唱故人歌一首：不是丁令威，不做王子乔。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