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菜豆腐和我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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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的下午，我买了四两豆腐，一把青菜分一小半给嫂子，回家拿开水煮，放少许盐。这一餐，我吃的很满足。   

　　我快要适应过午不食的节奏了，但我想念蔬菜，想白白嫩嫩的豆腐，不放调料少放盐，用白水煮煮吃。   

　　灶上连续几天吃面条、咸菜和泡菜，感觉自己的身体正盐碱化，越喝水，水土保持越差，盐渍碱渍结晶出白花花的一层，土层变硬，面目狰狞，说话的口气也充满了戾气。摁压四肢，找不到一块柔软湿润的地方。我舔舔膝盖，它无味的不太正常。这当然是心理问题。   

　　我回去看完我姨，然后煮了碗豆腐青菜。我不好意思当着人面吃。过午不食是我公开发誓的中国时报记者感慨，不好食言。另外，活路忙，工人多，厨师辛苦，不好让她为我偏吃另做。所以看我姨一半的目的是回家吃口热汤菜。   

　　吃豆腐也是治愈心理问题，我觉得自己脸色发绿，不是草色青青的绿，是无精打采的绿、犯灰的绿。当然没有真的发绿打蔫，是泡菜的酸，让我看什么都是灰绿。   

　　我姨病了，病了好几年了，她怀疑自己有精神病。真正精神有病的人肯定不承认自己有病，所以我姨很正常，我很放心。   

　　我姨的怀疑来自我婶子。我婶子住院在我姨的对面，打完针，俩人便乐此不彼的交流各自的病情。婶子说她跑了很多医院，最后还是王家河精神病院给看好的。她如今红光满面，口齿清楚，思路清晰，一老碗干面呼呼呼吃的飞快。   

　　我姨便怀疑自己也有精神病，症状很像嘛。   

　　“我也睡不着，我也心慌的转里转出，我也没理由的发愁熬煎，和你婶子一样的，我也要去王家河看病。”   

　　我没理她。我姨就不停的向我哥数说。她怕儿子说他，神秘兮兮的耳语我哥偷偷带她看病，如果儿子问起来，就说去看我了。我哥答应了，说先到我那转一圈，然后转道王家河。我不答应，我忙的要死，没时间演戏。我哥就觉得不好意思，说他已经答应了，我姨最近不吃药，专等着去王家河了。   

　　我姨身患老年退行性疾病，各个器官都严重老化——痴呆，冠心病，心脏病，颈椎和腰椎病，脑萎缩…但肠胃很好。我姨就是抓住这点证明自己没病，“能吃能喝，脑子又不糊涂。”，她不承认自己痴呆，说她记得任何熟悉的人和过去的事，“三娃欠我门市部九十三块钱十来年了，我都没忘。”也没过路，只是站不起来，走路控制不住速度，那是腰椎问题，其次是失眠，失眠才是她身体不好的主要原因。“睡好了，病就好了。”我姨就是这么想的。   

　　我们都明白，她精神正常，绝无错乱。只是老了。   

　　我曾经答应带我姨去陕北问神，但我没去，我一直拿话搪塞她，后来也不敢接她电话。我姨坚持说村里某人去过，有求必应，非常灵验。她寄希望于神明。   

　　我姨每近期转售号码天盯着电视，她说有很多都能治她的病，但儿子不听话，不给她买，给钱也不买，自己又出不去。   

　　大前天妹妹来电话，说接她妈去西安住院了。她说权当是心理安慰啦，“也不能让我妈受委屈，儿女不仅五一小长假期间孝，都没人管她。”   

　　母亲是我姨的二姐，按说医生是瞒不住的，当年骨癌大面积扩散、疼痛难忍的时候，我哄她说是骨结核，我隐约知道骨结核骨头会痛。母亲毫不起疑，对我毫无技术含量的谎言深信不疑。她一天天病重，一天天衰弱，偶然问过一回：“病没认准吧，我怎么觉得一天不如一天了。”生命尽头的那一个月，她意识糊涂，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问不了了。   

　　有时候，人糊里糊涂，神志不清，不辨苦难与痛楚，未尝不是好事。   

　　我姨没我妈好命，虽然她寿命远远超过了我妈。   

　　我姨希望有人给她好好看病，指望回到当初，谁都没办法。   

　　“我也不要多好，能跑能走，能下地干活，能自己经管自己就行。哪一天跑不动了，一头倒下去死了算了，也不受罪。”   

　　活得好，死得快，这是好结局，谁不想呢？   

　　怎么对待生命，真实个复杂的问题。   

　　我想明天早上、中午和晚饭还吃青菜煮豆腐，不放调料少放盐，蘸着辣椒酱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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